21使女

手与秀英程谦。程谦往前收过租，却未曾办过这等换佃农事，这是带他们去长见识。

    闲话休说，程老太公主意已定，便春耕前携家带口往乡间去。程家乡间也有一处小小别业，寻常不往里住，只留二三人看房舍，今番去，便是住此处。程老太公还恐苏先生不允，不意苏先生却道：“当知稼穑之艰。”居然兴致勃勃唤明智打包袱，要一道去看。

    一家子主仆十数人，连着铺盖、文具、惯用家什，倒有七、八辆车，程谦各骑了家养骡子。平安儿等也有骑驴，也有步行，浩浩荡荡好不热闹。小乐儿终遂愿随行，与迎儿等四个丫头一辆车，初时还掀帘子往外看景，不消一个时辰，便昏昏欲睡。

    想尚未春耕之时，花木未发，草都不长一颗，又有甚好看？又有甚能看？程老太公原就不为看景而来。

    待到了别业处，方知路上苦委实算不得什么，这别业久未有人居住，气味也不甚好。便是登东，也与江州城略有不同，止主人房内有几个恭桶，使女小厮，都须得往搭茅草棚子，便是这棚子，也是现搭，四面漏风，当地挖个大坑。

    饮食有些土产野味，是鲜，五谷轮回野上一野，真憋得人人面有菜色。野味滋味再美，思及那茅草棚子，也不敢多食，不消数日，人人叫苦，只盼程老太公发话，即时飞回江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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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老太公一行事儿办得颇顺，命佃户等看了程谦，又收了一户懒惰佃户田，不令耕种。田二因甚懒，程老太公收了田，只得一家子往旁处趁食，诸佃户早看他游手好闲不过眼，也不为求情。然李六家却因老母卧病，缴租不上，程老太公又与他二两银子瞧病，约定今年但缴得上七成租子，便不收回田，其余三成租只当送与李六了。

    程谦随程老太公背后，诸佃户皆知他是个能干管事，一时肚里念两句赘婿也这般威风，一时又为他父母不值，却无人说甚难听话出来——皆躬身作礼。

    玉姐儿孩子心性，见甚都鲜，便是光秃秃树枝子，枯了草编蚱蜢，她也能翻来覆去地看。忽见一个小小女孩子，脸色蜡黄，穿一身破旧夹衣，趴墙上看她。李妈妈亦瞧见了，挥着手儿来赶：“看甚看甚？便趴人家墙头，忒没教养。”

    玉姐好奇：“妈妈休拦她，我有话要问她哩。”今番下乡，吃着许多鲜物儿，却没曾见过原状，好容易来一个人，玉姐便想问问。李妈妈道：“乡下孩子不整洁，大姐儿仔细她身上有虱子跳蚤。”

    玉姐奇道：“那是甚？”

    李妈妈哑然。叹口气：“这才是富贵人家姐儿呢。”亲往前采了小丫头来，小丫头要哭不哭：“我爬上来看看，冻僵了手脚，爬不下去……”

    李妈妈自家也不与小丫头近靠了，只伸远了两只手，与她擦脸，又篦过头，篦子上满爬了数只虱子。玉姐看得好奇，问那小丫头：“你叫个甚名儿。”

    小丫头小声道：“我叫个朵儿。”李妈妈奇道：“你倒有名儿。”乡下孩子，尤其女孩，起不起名儿都寻常，有心叫个花儿朵儿，无心就叫个大姐、二姐。

    “我娘给起。”

    玉姐道：“你娘呢？”

    “死了。”

    “……”

    这朵儿冻得狠了，直打着哆嗦，玉姐要把自家用手捂子与她，李妈妈道：“与她盏热茶，喝下去就暖了。”朵儿肚内咕噜一声，玉姐捂嘴一笑：“饿了罢？”取食盒里两个青团子，自家咬了一口，却将另一个递与朵儿：“我也饿了，咱们一道吃罢。”

    朵儿犹不敢接，李妈妈见她不识好歹，玉姐又一脸失望，不由道：“怎不识抬举？姐儿与你吃哩。”朵儿狠擦把眼睛：“二娘说，敢接旁人东西，叫人说她饿着我，便要打死我哩。别说我哭了，哭了也要打。”

    李妈妈道：“哪来婶子，这般狠心？”

    朵儿道：“不是婶子，是后娘哩。”

    李妈妈心头一软道：“你且喝茶吃果子，无人说。”玉姐也哄她：“这里统共咱们三个，谁也不说，谁也不知道。你饿着，你亲娘要心疼哩。”朵儿终于接了青团，囫囵儿吞了，把李妈妈唬一大跳：“这要噎死哩。”又与她茶喝。茶又烫，朵儿浑不意，一气吃了六个，李妈妈忙将后一个夺下，道：“再吃便要撑杀了。”

    玉姐眼见朵儿这般，手一松，咬了一口青团便落地……

    待程老太公折回，玉姐当仁不让诉说朵儿之事。程老太公眼珠儿一转：“天叫给我玉姐一个心腹丫环！她既家中受难，挂心便少，玉姐解她危难，便于她有恩。乡下孩子心眼儿实，甚好，甚好。”

    俗语说得好“穷人孩子多，凹地虾蟆多”，朵儿父亲张四与头前娘子养了两男一女，与后妻又养两女一男，又非大户人家，如何养得活？丫头顶好出路倒是与大户人家作使女，次一等生而溺之。是以后娘待这“赔钱货”如何，他也浑不意。自幼缺衣少食，朵儿很有些呆相，越发不受待见。既程老太公要买，李四领了一两银子，尚觉占了便宜，忙不迭将朵儿卖与程家作使女。

    程老太公携玉姐领人之时，朵儿后母正拿着指头戳她额角数说：“短命鬼留下赔钱货，还不与我抬柴去！整日半点活计做不得，空费许多柴米，多早晚……”

    张四一声打断，朵儿见了玉姐便眼睛一亮。程老太公再不肯有一丝疏漏，当下立了文书，请了中人，一两银子买了朵儿。

    那头李妈妈寻了些干净布衣，将朵儿洗剥干净，看朵儿穿衣，一面道：“这满头虱子亏得篦得干净了，再多些儿，与你裹上黄泥烧将去。往后伏侍姐儿，你自家身上须得干净了。”

    朵儿只知点头。

    玉姐道：“你只管跟我，只管听我一个，我就看顾你，不叫人欺负了你，谁欺负了你，你说与我，我与你出头。只不许听旁人。”

    朵儿终于道：“我只听大姐儿。”

    作者有话要说：[1]按道理，铜钱串起来，一百个是一陌，一千个是一贯，但是实际生活中，会有打折，就是一陌不足百，一贯不足千。九二串，就是一陌只有九十二个，以此类推。其实九二串还算厚道，叫长钱，还有八六等等。

    这里还有银子与钱比价问题，有时候银贵钱贱，有时候银贱钱贵，就不详细论述了，用得到时候再细写。

    后，作个调查：是不是这样略带一点话本式行文方式大家看起来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