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谎言

何艾略特曾见过的，帮助异能者控制能力的仪器，他敢说，自己手上的东西虽然是“三无产品”，但他敢打赌，这个手环功能的强大和先进，远远超过了他上辈子使用的杰瑞米三型手环。

    从那本厚厚的研究笔记来看，这只手环会根据使用者的身体状况调整异能开发系统，全程几乎都不需要使用者进行调节。直到异能的开发彻底完成，手环才会发出电子提示音，并且询问是否对身体进行进一步的开发。当使用者的能力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手环才会开启自定义的功能，由使用者根据自身身体承受的极限来设定异能开发的方向和开发进行的时间长度。

    简而言之，有了这个手环，再加上一定的异能基础，使用者几乎可以开启人类所有的异能，并且达到极限。

    ——这几乎是所有异能者连做梦也不敢想的金手指。

    即使是自认为心理年龄已经足够成熟的艾略特，在看到这一部分的笔记时也忍不住激动得把行军床的边缘捏出了两个手指印。

    他将拥有更强大的能力。他将做到更多前世无法做到的事情。

    “笑什么呢？”老派克突然问。

    正在检修机械故障的艾略特直起腰来，笑容还挂在他的嘴角上。金发少年耸了耸肩膀：“我的申请书儿童福利局已经回复了。”他颇为自得地挺起胸膛，为了表达喜悦的心情，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十字改锥：“兰斯很快就可以离开图尔家了。”

    “太好了！”老派克说，声音仿佛从他的胸膛里发出来，带着一种浑厚的共鸣声：“小孩子可不能在那个鬼地方待得太久。”

    艾略特深以为然，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虽然房子不大，不过总比图尔家好得多。”他挠了挠头发，对老派克说：“可能以后不能帮你看店啦。房子在小镇边上，我得早一点赶回去。”

    老派克抛给艾略特一对白眼，“随你。店里的活计你可不能耽误！”

    艾略特咧嘴笑笑：“那当然。”

    他看着老派克走过来检查自己的修理成果，往后退了一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箍在手腕上金属环。

    “老派克，那本笔记我看完了，还给你。”

    老派克随意地摆摆手，“你处理吧，我留着没用。”他一直拒绝谈论那位绝顶聪明的弟弟，无论艾略特怎么试探，得到的都是这样简洁又冷淡的回应。

    再次碰了一鼻子灰的艾略特耸耸肩膀，跑回去干活了。

    “看，怎么样？”虽然有点幼稚，但艾略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骄傲。

    他和兰斯正站在他们的新家门前。这是一栋白色的小房子，木制结构，上面的油漆已经有些剥了，但看起来还算结实。门前有两个小小的，用砖块垒砌的花坛，里面是棕黑色的泥土。艾略特这些天从老派克那里下班，都会跑来修理这栋他刚刚以极便宜的价格租下来的小房子。

    ——他的超能力终于以一种非常实用的方式派上了用场。

    “嗯。”兰斯的声音相比艾略特来说可要沉静多了，他只是打量着未来的新居所，然后轻声说：“很好。”

    这种地方曾经的斯特尤尼王储自然半分也不会放在眼里，但他真诚地道了谢。这木头房子虽然看起来一推就倒，可终究是个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艾略特笑了，他揉揉兰斯的头发，“谢什么谢，我可是你的监护人，兰斯小朋友。”

    在听到“监护人”的时候兰斯忍不住挑了挑眉毛。——自从收到儿童福利机构的回复之后，艾略特似乎就格外喜欢以“监护人”自居，每次把这三个字儿从嘴里讲出来的时候都是一副傻乎乎的，喜不自胜的样子。

    鉴于他的上一任“监护人”，以人类的标准来定义，是斯特尤尼星球的统治者，那个被称为皇帝陛下的老头子，——哼，艾略特·波普的确该为此感到荣幸。

    已经十三岁的男孩身量早已开始“噌噌”地拔高，已经快到艾略特的肩膀，这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瘦削。艾略特不满地捏了捏兰斯的肩膀，“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好好喂养你，”他有些顽皮地冲兰斯挤了挤眼睛：“我想地球的饭菜你们应该也能消化。”

    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钥匙，两个人踩着长有几根绿色小草的台阶，进了他们的新家。

    “喏，只能先吃这个啦，我下午还可去老派克那里，晚上回来给你带蛋糕。”艾略特笑嘻嘻地承诺道。

    兰斯坐在沙发上翻开一本画集，他头也不抬地说：“再见。”

    艾略特摸摸鼻子，识趣地不再废话，出了门。

    “出来吧。”

    门被合上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响。而兰斯冷冰冰的声音在空荡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响起。

    “午安，麦克劳德殿下。”一个听上去苍老威严的声音说道。

    兰斯动作优雅地合上了手里的画册。他抬起头来。

    一个高大的男人突然间凭空出现在客厅里，如果从人类的角度来看，大约已经有六十多岁的年纪了。他身上穿着一件奇怪的长袍，土黄色的布料从深蓝的长袍一侧披下来。老者铁灰色的头发很长，下巴处也长有灰白色的胡须。深陷的眼窝，黑眼珠，以及高耸的鹰钩鼻，让他看上去没有丝毫长者的慈爱，反而令人生畏。

    这位老者在现代化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违和，而他接下来仿佛臣子向国王问安一样的动作，更带着几分怪异。

    兰斯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他甚至没有回应对方的问安，直接问道：“什么风把布莱克公爵吹到地球上来了？莫不是斯特尤尼的星际旋风又刮起来了？”

    一个十三岁的男孩用这种高傲而冰冷的腔调说话显然画风诡异，而更奇怪的是这位“布莱克公爵”，在年级上简直应该被兰斯称作“爷爷”的人，看上去丝毫没有因为兰斯的措辞而受到冒犯，相反，他谦恭地躬了躬身，“星际旋风已经一百五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请麦克劳德殿下不要开玩笑。”

    兰斯坐在沙发上，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画册的书脊，“我想弟弟们应该并不怀念我这个兄长吧。”

    那位布莱克公爵沉声道：“殿下请不要这么说。您的三位弟弟都很想念您。”

    兰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再说话，对面的老人也跟着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在一段漫长的安静过后，黑发男孩才姿态矜贵地抬了抬手，示意布莱克公爵坐下。

    上了年纪的公爵这才在旁边空着的沙发上坐下。

    兰斯把画册放到身体另一侧，稍稍坐直，冷声问：“我记得我是个被流放的罪人，不知布莱克公爵拜访着破烂的房子，有何贵干？”

    布莱克公爵的胡子抖了抖，他似乎在斟酌自己的词句：“您全想起来了？”

    兰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显而易见。布莱克，你还没老糊涂，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一无所知，可以被你们一根手指就碾死的人类，你是不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并且向我问安的。”

    被毫不留情地反驳的老者不以为意，“我一直是支持您的。我相信您，谋逆的事情，一定是另有隐情。”

    兰斯冷冷地笑了，他看向布莱克公爵，目光如刀锋般尖锐。

    “谢谢你的信任，但是我并不需要。”

    布莱克公爵仍然面色温和：“那么我暂且告辞了，如果哪天王储殿下改变了主意，您知道怎样找我。”

    兰斯已经当他不存在，重新翻开了膝上的画册。

    伴随着空气中轻微的爆裂声，长袍老者如同来时一样，转瞬之间就消失了。

    黑发男孩重新抬起头，他注视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若有所思。

    “嘿，我回来了！”

    艾略特把手里装面包的纸袋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肩膀。

    兰斯从沙发上转过头来，冲他点了点头：“晚上好。”

    艾略特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走过去，他伸着脑袋看了看兰斯手里的书，似乎是一本讲绘画的书。

    “我在想，如果我家兰斯成为一个画家，似乎也很酷！”

    黑发男孩依旧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他挑了下眉毛：“比做一个外星人还要‘酷’吗？”

    艾略特眨了眨眼，然后大笑起来：“哦，兰斯，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比外星人还要酷的身份。”他家兰斯板着脸一本正经开玩笑的样子真是可爱呢！

    兰斯看着他，“比如？”

    艾略特在他旁边坐下，“比如异能者？”他用玩笑的语气说道，手腕间的金属环在灯光下泛起一丝细微的光泽。

    兰斯并没预料到他这样的直白，楞了一下。

    “我本来不想这么仓促，不过也许这件事并不应该拖这么久。”艾略特说。

    客厅里暖黄色的灯光让艾略特的乱七八糟的金发产生了一种毛绒绒的感觉，兰斯盯着这个一脸真诚的家伙，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艾略特的头发。

    金发少年拍掉了他的手：“干嘛，监护人的头发也是你随便摸的？”气氛轻松，他接着道：“你不觉得我很酷吗？”

    看到兰斯一脸的狐疑，艾略特颇有些尊严受伤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往直坐了坐：“因为你哥哥我就是异能者啊。”

    他为了给自己的话佐证，甚至还跑到储藏室找出了一根装修房子用的建筑钢管，在兰斯面前像掰断手指饼干一样把它掰成了一截一截的。

    然后听见兰斯冷静的声音：“我知道。”

    “你知道？”艾略特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他问。

    兰斯宝石蓝的眼睛里飞快地滑过一丝笑意，脸上却还是纹丝不动：“普通人不可能对异能了解得那么多，艾略特。”

    金发少年缩了缩脖子，兰斯又用了那种口吻，听起来仿佛在逗弄一个小孩子，这让艾略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像个青春期的青少年一样，在这个外表只有十二岁的，实际上已经活了两百多年的外星人面前，从里到外都被看穿。

    艾略特放弃似的坐回了沙发上，“好吧，我原本也没有想要瞒着你，兰斯。”他伸出手腕，让兰斯看那只手环：“我从一个异能者前辈那里得到了这个，他在笔记上说，是可以控制自己能力的。”

    兰斯的嘴唇刻薄地扭曲了一下，然后说：“哦，我记得，它似乎还带来了一丝小小的不愉快。”

    艾略特拉下袖子把手环遮住了，“关于那个，我很抱歉。”

    兰斯“哼”了一声，“你已经道过歉了。我想也许你并没有错。”

    艾略特笑了，他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感慨道：“诶呀，兰斯真是成熟了不少呢。”

    兰斯冷冷地说：“艾略特·波普，我想你并不需要我提醒你，我的真实年龄。”

    “总之，我是个异能者。”艾略特简单地做了总结：“我知道了你的能力，你的身份，所以也应该对你坦白我的。”

    兰斯露出一个微笑了，他说：“我很高兴我们能彼此坦白。”

    艾略特揽住黑发男孩的肩膀，一只手捞过电视遥控器，往沙发上舒舒服服地一靠，感觉自己一天的疲倦都消失在了柔软的靠垫里。电视机里球赛的喧哗声立刻充满了客厅。他感受到了一阵昏昏欲睡的疲惫，于是便放任自己合上了眼睛。

    于是艾略特并没有看到，黑头发男孩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了晦暗的阴霾。

    老房子的翻新工作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多月，艾略特每天都尽可能赶早回家。在向兰斯坦诚了自己的能力之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舍弃了一切并不实用的工具了。

    “嘿，在想什么。”艾略特拍着裤子上的灰尘，从梯子上爬下来。站在下面帮他扶梯子的兰斯很明显在走神，盯着门两侧花坛里刚刚长出一点的嫩芽，神色郁郁。

    艾略特不得不又叫了他一声，才把兰斯唤回来。

    “啊，没什么……”兰斯低声说。

    艾略特把梯子放好，转回身，“不能和我说么？”

    黑发男孩看上去有些犹豫，但还是慢慢开口：“我……只是想起来，似乎还没能和一个朋友告别。”

    艾略特楞了一下，他感到几分开心，——他一直希望兰斯能在地球有几个朋友。然后他问：“是我们搬走得太突然，所以没来得及吗？”

    接着他听到兰斯说：“不，其实……其实他很早以前就不见了，我一直在等他回来。我们搬了家，我想如果他回去了找不到我，可能就要永远离开了。”

    艾略特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如果我说，我的朋友是一只猫，艾略特会嘲笑我么？”

    一向高傲的外星人似乎在这种承认自己心意的时刻格外的脆弱敏感，他的样子让艾略特想到很久以前，兰斯在他眼中还是个自闭敏感的孩子的时候。

    “不会。”艾略特说。

    他忽然感到难过，他没想到兰斯真的会一只等待着金黄色的猫咪。而他却从来没想过，在停止拜访之前向他真正地告别。

    一只猫是不会聪明到在两年以后穿过半个小镇，找到兰斯的。而他兽型现在的模样，也可以肯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为那是一只猫。包括外星人。

    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兰斯。

    “你会有新朋友的。”艾略特说。他扛起梯子进房间去了，急匆匆得仿佛逃离。

    黑发男孩站在房间门口，他弹动手指，看着花坛里原本还是嫩芽的玫瑰突然之间飞快地长高，结出花苞，绽放出馥郁的深红色花朵，然后在下一秒纷纷凋零下去，只剩下枯枝委顿在泥土里。一切迅速得像是快进的电影。

    “不会再有了。”